建設教育強國,離不開鄉村教育的高質量發展。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教育大會上強調,優化區域教育資源配置,推動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逐步縮小城鄉、區域、校際、群體差距。
安徽懷遠別稱“榴城”,地處皖北,全縣409所學校,其中89所為100人以下學校,鄉村義務教育階段生源減少。如何辦好鄉村教育,這是擺在懷遠教育人面前的一道必答題。
破局,勢在必行。在當地黨委和政府的謀劃支持下,懷遠縣教育局以中小學“大編制管理”為牽引,打出教師專業成長積分制改革、集團化改革、“賽馬”機制等一系列教育綜合改革“組合拳”,以“復墾”縣域教育的姿態,進一步優化學校布局,讓學生共享與城區同等的優質資源。
改革效果如何?在近半年時間里,記者3次走進懷遠,深入調研采訪,以期為“優化區域教育資源配置,推動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逐步縮小城鄉、區域、校際、群體差距”尋找“懷遠答案”。
改革一:實行“大編制管理”,建立高效行政管理體系
懷遠戶籍人口約134萬,是個典型的人口大縣。龐大的人口基數使得當地中小學數量水漲船高,達到了409所。在校師生23萬余人,留守兒童較多。2012年,為了方便管理,懷遠在18個鄉鎮設立學區管理委員會(以下簡稱“學區”),實行“縣教體局—學區—所屬中小學”三級管理體系。
10多年來,受城鎮化率提升、人口流動、大城市虹吸效應等因素疊加影響,懷遠縣中小學生源不斷減少。2021年4月以來,懷遠縣教體局把工作重心放在提高鄉村教育質量上。
在調研中,一些問題得以被發現,由于學區與鄉鎮內各類學校行政隸屬關系不順、管理不暢,縣級層面的諸多政策得不到有效落實?!皩W區里的人都沒在中學待過,憑啥到我中學指導教研?”“一幫人在鄉政府辦公,不下學校不教書,只會紙上談兵!”......
縣里下決心進行改革:“不能再像以前撒胡椒面似的分配資源,必須整合資源、集中力量辦學!”
2023年6月,懷遠縣委、縣政府印發鄉鎮義務教育管理體制改革方案,要求每個鄉鎮撤銷轄區所有小學和初中獨立機構編制,合并成立一所中心學校,統籌鄉鎮內各類中小學資源,實行“大編制管理”。
按改革要求,各個鄉鎮重新組建領導班子,設書記1名、正副校長各1名,其中校長一職不僅要求50歲以下、中級職稱以上,還必須有擔任過中學校長的經歷;內設5個科室,正副主任各1名,對性別比例、年齡、學歷提出更高的要求。
改革后,全縣教育管理層級被壓減為“縣教體局—鄉鎮中心學校”兩級,67所獨立法人學校被整合成18所,學校領導干部人數從240人降到121人。
“改革終究是要觸及一些既得利益,才能打破現有資源分配格局?!眲⒓o春對記者說這話時神情坦然,“未來,懷遠將在縣域內進一步優化辦學資源,將優質資源集中于鄉鎮中心學校,讓學生共享與城區同等的優質教育?!?/p>
改革二:教師專業成長積分制,激發教師工作積極性
人員安排到位,接下來就是解決如何激發教育工作者內生動力的問題。
懷遠縣教體局首先從校級干部“在編在崗不在位”的異?,F象著手。鑒于原來的學區行政人員主要來自各校退居二線的校長以及中心學校抽調任命的校級干部,而諸多學區并非在學校集中辦公,因此在中小學“大編制管理”之外,又要求“各鄉鎮中心學校辦公地點須搬遷至各鄉鎮主要中學校本部,不得在校本部校園外辦公”“三定方案內的人員及責任區主任督學在中心學校集中辦公”“千人規模以下學校校長要帶頭授課,一學期至少帶一個班級一個學科的課”。
“校長都站講臺了,我們當教師的還有什么資格推脫抱怨?”基層教師們的心氣捋順了,態度也端正了。
但是,教師隊伍發展仍然面臨著一個攔路虎,有統計結果顯示,70%以上的小學教師從教10年,就會不同程度地產生職業倦怠。如何解決?懷遠縣早有準備,2022年初就建設運行了教師專業成長積分制管理平臺。
該平臺對教師專業發展內容進行分類、量化賦分,主要內容分為基礎工作量(25分)、教學業務過程(25分)、教學能力自我發展(75分)、特殊嘉獎(75分)四大類。教師專業發展年度積分與教師年度考核、評優評先、晉職晉級、提拔使用、績效考核等掛鉤。
考慮到不同的教師群體具有不同的特征,因此在衡量基礎工作量時沒有簡單“一刀切”,而是根據職位、科目、年齡、標準課時等差異,人性化地設置了相關系數,使得賦分更加科學。同時,懷遠縣把第一學年作為試行期,邊運行邊收集教師們的意見,適時研究修改。
很快,教師們發現系統比以前簡化了很多,只需要錄入個人信息,公開課等資料由學校專人負責上傳;賦分重心轉向教科研,變得更加合理;教學教研成果由縣教育局教研室錄入把關,確保真實。
2022年9月,教師積分制管理平臺正式運行,與考核掛鉤。去年教師節,縣里要表彰300名優秀教師,其中一個必要條件就是教師個人積分排名在全縣前三分之一。表彰當天,局領導們驚訝地發現一半以上都是新面孔,“以前很多學校采取推薦制,來來回回就那幾個人,現在人才像小草一樣冒出來了”。
今年7月,懷遠縣教體局更名為教育局。暑期,以教師個人積分排名為主要依據,經過反復推敲,《星級教師(校長)申報評選方案》準備出臺,希望在激勵鄉村教師努力工作的同時,讓他們享受更好的政治、經濟、生活等待遇。
懷遠縣教研室主任張士軍告訴記者,改革后下基層,他再也聽不到“我還有幾年就退休,折騰不動了”“教得好又怎樣,領導不待見,評獎評優輪不到我”之類的牢騷話,取而代之的是認可,“現在教書有奔頭”。
改革三:教育集團化改革,鄉鎮內部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
全鎮只有一所法人學校,意味著曾經一所所各自為政的學校被拆掉了厚厚的行政壁壘,各類教育資源經鎮中心校統籌調配后,迅速流向最急需、最合適的地方。
2023年8月,雙橋集鎮中心學校一名英語教師突發重疾無法上崗。眼看就要開學了,學校黨總支書記張沂卻一點也不急,原來前幾日經過摸排,他發現鎮內趙集小學英語教師黃學芹擁有中學任教資質,把她調過來正合適,于是僅用時3天就走完全部調動手續,解決了師資缺口難題。
“以前遇到這種事情,學校只能面向社會臨時招聘,去別的學校調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睆堃收f。
現在,師資流動起來,鄉鎮中心學校擺脫了“螺螄殼里做道場”的窘境,愈發能夠實現精準配置。同時,教師職稱名額流動起來,由過去定校、定崗、定人、定編的單一分配方式轉為按照學段統籌調配,保證職稱名額最大限度地得到使用;零零散散的學校經費也流動起來,如溪流匯成大海,可以集中資金辦大事。
中小學“大編制管理”實施一段時間后,懷遠縣猛然意識到:鄉鎮內部所有學校共享資源,這不就天然形成了緊密型教育集團嗎?
2023年9月,懷遠縣順勢推出教育集團化改革,要求每個鄉鎮成立一個緊密型教育集團,每個教育集團按學段細分為學前教育集團、小學教育集團、初中教育集團,分別重點打造,使之成為各學段的核心學校。
為了讓核心學校與成員學校逐步實現協同發展,縣里要求各鄉鎮內部做到“13個統一”:圍繞規范辦學做到統一作息時間、統一課程安排、統一教研活動、統一德育教育、統一課后延時、統一集體備課;圍繞教師隊伍成長做到統一教師配置、統一教師培訓、統一干部調配;圍繞教學評價做到統一監測評比、統一分析總結、統一捆綁考核、統一爭先創優。緊接著,出臺《考核細則》,將“13個統一”納入一學年兩次的考核中。
河溜鎮原有3所初中,河溜初中、唐店初中基礎較好,在全縣65所初中里排名靠前,大成初中則年年墊底。以往各家“自掃門前雪”,但教育集團化改革將3所初中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很快,河溜鎮中心學校黨總支書記劉宗超、校長楊宏慶坐不住了,不僅要求大成初中分校教師每周一次到校本部參加教研,提高備課水平,還每周輪流到該校推門聽課。
經過一年的幫扶,大成初中分校教學水平得到了顯著提升,在最近的考核中,從58名上升到48名。
改革四:“賽馬”機制,鄉鎮之間像馬兒一樣賽跑
鄉鎮內部要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那么18個鄉鎮之間則應該像馬兒一樣賽跑。
但緊接著,一個事關發展大局的問題擺在眼前?!百愸R”賽什么?把眾多學校拉到一起,讓他們比一比哪所學??嫉煤?,哪所學??嫉貌??懷遠縣教育行政部門內部達成一致意見:“我們不能培養‘小鎮做題家’,而要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p>
順著這個思路,2023年10月,《關于建立懷遠縣義務教育階段學校“賽馬機制”的通知》出臺。
“賽馬”分小學、初中、鄉鎮中心學校3個賽道,圍繞文化科目、綜合素養、教學常規、課程改革特色項4個項目展開,測評總分400分,學段不同,4個項目占比也不同。小學階段側重培養學生興趣愛好,文化科目測評分100分、綜合素養200分;初中階段學業壓力較大,文化科目測評分增至200分、綜合素養分則減至100分。為了避免對正常教學的干擾,測評采取抽查形式,文化測評每次隨機抽取一個班級學生總數的60%,綜合素養則隨機抽取該班5名男生和5名女生,每學年進行3次抽測,3次分數累加,成績折算成過程性目標督導考核分。
測評結束后,教研室召開專題會議通報“賽馬”情況,前3名學校授予“年度賽馬優秀學校”稱號,并在大會上作經驗介紹,后3名則作表態發言。
第一次“賽馬”,雙橋集鎮中心學校得了倒數第3,張沂紅著臉回到學校,他明白想要好結果,必須下真功夫提高學生綜合素質。很快,這個連音樂課都開不齊的學校迎來了專業教師,現在不僅班班、年級、學校都有合唱隊,還搞起了音樂節。
第3次“賽馬”,雙橋集鎮中心學校跑到第2名,張沂在經驗介紹中動容地說:“我們學校最大的變化,不是‘賽馬’名次高了,而是孩子們的笑容多了?!?/p>
“賽馬”不僅表彰先進學校,還單獨表彰“小學科”教師,曾經不被重視的音體美教師第一次有了登臺領獎的機會?,F場很多教師激動不已:“沒想到我們也能被關注,感謝領導給機會。”
辦公樓下的綠化帶旁,劉紀春為記者送行。臨別之際,他小麥色的臉上露出希冀的神采,似是詢問記者,又似喃喃自語:“如果我們把教育搞上去,外出的人會不會回來?鄉鎮發展也會越來越好吧?”
(《中國教育報》2024年12月02日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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